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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成为患者:来自生死边缘的启示

来源 2025-08-13 12:13:17 医疗资讯

发病

在生命的某些时刻,医者身份会被猝然剥夺,未经同意便被重新定义为危重患者——这正是巅峰健康状态下的我,在外科生涯伊始所经历的剧变。

我曾是位年轻健康的心血管外科医生,对工作充满热忱且坚持运动锻炼。某日突然出现剧烈胸痛,伴呼吸急促与高热,却自判为良性症状未予重视。当日傍晚,我在自家浴室晕厥,典型心源性休克征象接连显现:血压骤降、视野黑矇、皮肤大理石花纹样变、意识混沌不清。尽管识别这些危险信号,体内肾上腺素飙升(口干、瞳孔散大),我仍固执否认病情,甚至阻止妻子呼叫急救。直至她致电一位儿外科主任好友,在其温和而坚决的要求下,我才同意前往自己执刀的医院就诊。

病情恶化与ICU生死劫

入院数小时后,我被紧急转入ICU,开启了为期五天的生死搏斗。心电图显示全心功能持续恶化,多巴酚丁胺剂量已调至最大。面对暴发性心源性休克,外科团队严肃讨论是否需要启动静脉-动脉体外膜肺氧合(VA-ECMO)机械循环支持,甚至在危急时刻提及心脏移植可能。首晚,我致电外科导师低语:"昨天还在越野跑,今天却濒临ECMO和移植边缘——我可能撑不过去了。"他当即沉着回应:"抢救方案已就位。"监护仪的警报声与不稳定的生命体征数据彻夜回荡。谵妄袭来时,那些比ICU现实更真切的幻觉纠缠着我:时而如解脱般漂浮于痛苦之上,体验前所未有的内在宁静;但这种平静充满欺骗性——我能感知自己正被缓慢拖离现实,漂向选择湮灭、身份消融的异域。那道光隧并非隐喻,它真实存在且美得令我战栗,需耗尽全部意志抵抗其诱惑。最终将我拉回人世的并非药物或仪器,而是医护团队以照护构筑的生命防线:护士强硬要求我坐起洗漱,端来无力吞咽却仍被温柔劝食的早餐;他们不仅捍卫我的生命,更守护我作为人的尊严——当我已自我放弃时,他们依然视我为值得全力救治的个体。

从掌控到脆弱

当我躺上ICU病床的那一刻,一切都已天翻地覆——我从诊疗决策者沦为连自身救治都无力掌控的弱者。手术室里惯常发号施令的我,此刻却成了监护仪上闪烁的心衰数据的被动承受者。在生死未卜的无助感中,某种出乎意料的解脱感却悄然浮现:卸下"全能医者"这副从未察觉的沉重铠甲后,竟有种奇异的释然。尽管虚弱到难以言语,我仍被纳入治疗方案讨论——这种曾由我主导的对话,如今以患者身份参与。同事们以专业而温暖的姿态,在我神志尚清时征询意见,这些微小却珍贵的邀请如同黑暗中的航标。而那位劝我就医的挚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联系了远在12000公里外的父亲催促其即刻飞抵——事后得知此事带来的情感冲击,远胜任何临床指标的意义。那段时日里,我剥离了外科医生的身份,仅仅是个依赖他人人性光辉的脆弱患者(图1)。

图片

图1 我的ICU战场——在一台昼夜不停鸣响的"话痨"监护仪监视之下

超越医学的照护

在这场与病魔搏斗的风暴中,支撑我的不仅是治疗与技术,更是人性的温度。ICU医护人员成为我的生命锚点——护士轻掖被角的温柔,一句低声鼓励,或坚定眼神的交汇,这些细微举动与药物同等治愈。当万物崩塌时,他们的存在重塑了我的安全感。妻子始终守候在侧,她的身影、声音与目光,不断唤醒我抗争的意志。在极度虚弱中,爱本身成了疗效的一部分。随着心功能逐渐改善,我最终转出ICU,但真正的康复远超越躯体层面——那是一场深刻的情感觉醒。妻子目睹我在意识边缘徘徊,每一声监护警报同样震颤着她的神经。我们坦诚讨论所有可能,包括死亡。我嘱托她:若我不治,请尊重我的医疗意愿,代我做决定,甚至独自完成我们规划一年的环球之旅。这段经历锻造了我们之间难以言喻的羁绊。彼时,她展现出超越我们两人的力量——没有崩溃,亦未陷入无意义的悲愤,而是清醒、沉着、不可撼动地行动。后来我才真正明白,我欠她的不仅是陪伴,更是在我迷失时那份珍贵的清醒。自此我立下准则:家属必须参与每项医疗决策。他们不是访客,而是治疗的组成部分。

重生再为医

与死亡的正面交锋并未让我变得鲁莽,反而使我获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曾经伴随每台高危手术的恐惧烟消云散——我不再视风险为需规避的威胁,而将其视为生命存在的证明。我开始无保护独攀、高速骑行摩托,这不是自我欺骗,而是重获对身体与命运掌控权的必经之路。但最深刻的转变发生在手术室:我仍是那个追求精准的外科医生,却从此多了一份患者视角的切肤认知。我能看见他们的恐惧,因我曾深陷其中;能听懂他们的沉默,因我曾在无声中挣扎。过去追求效率至上,如今会留出倾听与解释的时间;曾将同理心视为锦上添花,现在认定它是治疗方案的核心部分。当患者颤抖时,ICU病床上的战栗感便涌上心头,而我回应的,正是当年自己渴望听见的声音。但这绝非对技术追求的背离——恰恰相反,经历生死后,我亲手为科室完成了绝大多数ECMO置入术,常主动接替值班同事。尤其擅长为急性右心衰竭(重度肺栓塞或失代偿性肺动脉高压所致)的清醒患者实施紧急置管。每次操作都像与曾经的自己对话:那些年轻患者惊恐的眼神里,映照着我的昨日阴影。在置管前泵体启动的静默瞬间,当患者刚从心脏骤停中挣脱,这场操作便超越技术范畴,成为近乎神圣的复活仪式。我虽最终未接受ECMO支持,但多巴酚丁胺逼近极量、平均动脉压徘徊于50mmHg的濒危时刻,我比谁都清楚这项技术能如何改写生死。这份认知赋予每台手术血肉相连的明晰感——我置入的不只是导管,更是曾可能成为自己生命线的救赎。

重返ICU

这段重返ICU的经历,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谦卑课。即便通晓治疗方案,我仍需搁置专业知识,全心信任医护团队——哪怕他们的决策挑战我的专业直觉,这种信任与合作绝非软弱,而是真正的力量。医学从不是独奏,而是责任、谦卑与共同希望的合奏。数周后当我身着洗手衣重返病房,与曾守护我的护士和护工重逢时,我们彼此的眼神都已不同:他们眼中映照着我曾经的脆弱,而我胸中奔涌着难以言表的感激。我逐一感谢每位医护,包括那位在入院时为我放置股静脉导管和中心静脉导管的麻醉医师。记得当时只简单对他说:"感谢您那晚为我续命。"他默然颔首,那个瞬间却永驻我心。没有任何教科书教过,该如何在向救命恩人道谢时忍住泪水。这份感激如此沉重——纯粹、静默、几乎令人难以承受,它重塑了我与医院每位工作者的联结。自此之后,我再未将任何照护行为视为寻常,无论多么微小。这段经历教会我教科书无法传递的真相:ICU不仅是生理学的战场,更是人类韧性、尊严与情感脆弱性并存的神圣空间。如今我深知,每位走进病房的医护,你们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正在挽救生命。

献给所有赐我重生之人——深深的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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