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Glucagon-like peptide-1 receptor agonists，GLP-1 RAs）作为2型糖尿病和肥胖症的一线治疗药物，因其延缓胃排空的药理作用，近年来引发了对围手术期肺误吸风险的广泛关注。尽管多国麻醉学会发布共识建议术前暂停GLP-1 RAs，但这一策略的循证依据尚不充分，仍需要进一步总结研究。2025年2月《Anaesthesia》杂志（IF：7.5）上发表了一项涵盖466,373例患者的系统评价与Meta分析《Association between glucagon-like peptide-1 receptor agonist use and peri-operative pulmonary aspiration: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全面评估了GLP-1 RAs与围手术期肺误吸及胃残留物的关联，为临床实践提供了关键证据。

引言

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GLP-1 RAs）已被广泛应用于肥胖症和2型糖尿病的治疗。近期多例病例报告指出，这类药物能够延缓餐后胃排空速度。一些患者在手术前服用这些药物后，即使已经充分禁食，仍出现了肺部吸入或胃内容物残留增加的情况。因此，多个专业组织指出，服用这些药物的患者在围手术期可能面临更高的反流误吸风险。对此，2024年11月，GLP-1 RAs的标签中增加了关于肺误吸风险的安全警告。2025年1月，英国药品和保健品管理局（MHRA）进一步发布了安全更新，强调了这些担忧的普遍性。

目前，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多学科共识声明均建议对使用GLP-1 RAs的患者采取共同决策模式来降低风险。然而，各专业机构推荐的具体干预措施仍存在差异。部分专业机构建议考虑术前暂停GLP-1 RAs治疗，但同时也指出支持这一策略的循证医学证据十分有限。此外，有专家对长期停药可能导致2型糖尿病患者血糖控制恶化的风险表示担忧。其他替代方案包括调整术前禁食指导、使用促胃肠动力药物以及常规实施床旁超声检查等，但这些措施的有效性同样缺乏充分证据支持。

既往的系统性综述已经探讨了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GLP-1 RAs）的患者发生肺吸入或胃内容物残留的风险，但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需要内镜手术的患者或在围手术期短暂服用GLP-1 RAs的患者。本系统性综述旨在总结现有证据，全面评估服用GLP-1 RAs是否与禁食患者在需要麻醉或镇静的手术中发生肺误吸或胃内容物残留增加有关。同时，本研究也将分析术前暂停GLP-1 RAs治疗是否能降低肺误吸或胃内容物残留增加的风险。

方法

1. 文献检索

本研究于2024年3月19日首次系统检索了MEDLINE、Embase、Web of Science和Cochrane Central数据库，并于2025年1月13日更新检索。检索时间限定为2005年至今（因GLP-1 RAs于该年首次获美国FDA批准）。同期检索了ClinicalTrials.gov和世界卫生组织临床试验注册平台以获取未发表或仍在进行中的研究信息。最后于2025年1月14日通过自动化在线平台完成引文追溯。

2. 纳入标准

研究类型：随机对照试验（RCT）或观察性研究（队列研究、病例对照研究）；研究对象：术前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的患者或健康志愿者，且符合标准术前禁食要求（禁食固体食物≥6小时，清饮料≥2小时）；研究结局：麻醉或镇静期间发生肺误吸的风险；禁食状态下胃内容物残留情况（通过超声或内镜评估）。

3. 排除标准

未报告禁食时间的研究；测量餐后胃排空率（如闪烁扫描法）而非禁食状态下胃内容物残留的研究；仅在手术当天或结果测量前14天内才开始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的研究；非英文研究和会议摘要。

4. 数据提取与分析

两人独立筛选文献并提取数据，若出现分歧由第三方仲裁。主要结局指标：肺误吸（包括围术期肺误吸的直接诊断或直接归因于误吸的术后呼吸系统并发症）和胃内容物残留（包括上消化道内镜检查中直接识别的胃残留物或超声识别的胃内容物）。调整后的比值比（OR）是纳入荟萃分析的首选效应估计值。

5. 偏倚风险评估

采用改良预后研究质量工具评估术前使用与不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对肺误吸或胃内容物残留风险影响的相关研究。使用ROBINS-I工具评估停用至少一剂GLP-1受体激动剂对结局指标的影响。根据ROBINS-I评估结果，排除存在严重偏倚风险的研究。对每项纳入的研究，考量其重要变量（包括年龄、性别、BMI、糖尿病、ASA生理状态、服用延迟胃排空药物及合并症）的变化来评估混杂偏倚。

6. 统计分析

效应量计算优先采用校正比值比（odds ratios，OR），数据缺失时计算未校正OR值。肺误吸和胃内容物残留的效应估计值通过限制性最大似然法的随机效应模型分别进行合并分析。异质性评估采用I²统计量检验。敏感性分析采用漏斗图检验发表偏倚。证据质量采用GRADE框架评估。

7. 亚组分析

本研究共进行了四项亚组分析，包括两项预设分析和两项事后分析。预设亚组分析分别基于：①GLP-1受体激动剂给药方案（仅限于每周一次给药方案的研究 vs 不限定给药方案的研究）；②药物适应症范围（仅限于2型糖尿病患者的研究 vs 包含非糖尿病患者的研究）。事后亚组分析包括：①比较仅限于接受胃肠镜检查患者的研究与其他类型研究的差异；②比较仅限于健康志愿者的研究与其他人群研究的差异。此外，为评估统计调整方法对主要分析结果的影响，本研究还基于未调整估计值进行了事后敏感性分析。所有分析均使用R统计软件（4.3.0版本）的meta、metafor和PublicationBias程序包完成。

结果

1. 文献筛选结果

通过数据库检索共获得9,010条文献记录（图1）。去重后筛选出4,909篇文献，最终纳入28项观察性研究（共466,373例患者）进行Meta分析。另有16项正在进行或已完成但未发表的相关研究被记录。

图1研究流程图

2. 肺误吸风险分析

11项回顾性研究评估了335,876名患者的肺误吸情况（表1），每项研究中样本量中位数（四分位距[范围]）为29,526人（3391-39,268 [192-118,646]）。所有研究中报告的肺误吸事件均通过电子健康病历系统或医疗行政索赔数据予以确认。最终，肺误吸Meta分析共纳入9项回顾性研究（图2），包含185,414名患者，共识别出471例肺误吸事件（表2）。分析结果显示，术前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与肺误吸无显著关联（OR 1.04，95%CI 0.87–1.25）。由于多数研究集中于内镜手术或糖尿病患者，存在一定的间接性偏倚（表2）。漏斗图显示对称性良好，未见明显小样本效应。由于缺乏支持性研究，未对非支持性研究进行敏感性分析。同时，由于缺乏针对健康志愿者的研究，因此未对这些研究进行亚组分析。所有其他亚组分析结果与主分析一致。总体偏倚风险为中至高，主要源于对预设混杂因素（如BMI、ASA分级、合并用药及并发症）调整不充分。在6项尝试调整混杂因素的研究中，多数仅对年龄、性别和糖尿病进行了控制。未调整OR的敏感性分析结果与主分析一致。最终证据总体确定性评级为低（表2）。

表1 纳入研究的基线数据

图2 森林图

(a)肺误吸；(b)胃内容物残留；(c)停用GLP-1受体激动剂与胃内容物残留关系

表2研究结果总结和GRADE评估

3. 胃内容物残留风险分析

胃内容物残留风险分析纳入20项研究（166,966例患者）（表1），每项研究样本量中位数（四分位距[范围]）为346例（188-1058 [20-120,879]）。15项研究通过回顾性病历审查确认胃内容物残留（均为内镜手术），5项研究采用胃超声进行前瞻性测量。最终共18项研究（165,522例患者，其中3,831例胃内容物残留患者）被纳入Meta分析（图2，表2）。分析结果显示，术前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显著增加胃内容物残留风险（OR 5.96，95%CI 3.96-8.98），但存在明显异质性（图2）。尽管较大效应值增强了结果的可靠性，但因多数研究集中于内镜手术人群，存在一定的间接性偏倚（表2）。漏斗图不对称提示可能存在小样本效应，但对非显著性研究的敏感性分析显示，即使存在严重发表偏倚，合并效应值仍保持稳健（OR 3.38，95%CI 1.49-7.68）。亚组分析表明，与接受上消化道内镜检查的患者相比，非内镜检查患者服用GLP-1受体激动剂与胃内容物残留的关联更强，但所有亚组均显示方向一致的大效应趋势。健康志愿者亚组亦显示更强关联性（仅含2项小样本研究），未发现其他显著亚组差异。总体偏倚风险较高，主要归因于：研究对象选择、结局指标测量以及对重要混杂因素的调整不充分。在13项调整了混杂因素的研究中，多数仅控制了年龄、性别和糖尿病因素，未对BMI、ASA分级、合并用药及其他并发症进行一致性调整。尽管如此，未调整OR值的敏感性分析结果与主要分析结果保持一致。证据质量评级为低级（表2）。

4. 停药效果分析

5项观察性研究探讨了GLP-1受体激动剂末次给药时间与胃内容物残留的关联（表1），共纳入1,706例使用该药物的患者，其中208例存在胃内容物残留（表2）。2项研究同时包含每周及每日给药方案的队列，其余3项仅纳入每周给药方案患者。Meta分析显示，术前至少停用一剂GLP-1受体激动剂与胃内容物残留风险降低显著相关（OR 0.51，95%CI 0.33-0.81）。然而，因超过半数研究局限于胃肠镜人群，存在间接性偏倚风险；漏斗图不对称提示可能存在小样本效应。针对非显著性研究的敏感性分析表明，即使在严重发表偏倚下，效应趋势仍保持稳定，但置信区间扩大并包含无效值（OR 0.67，95%CI 0.38-1.18）。未发现显著亚组效应，且因缺乏针对糖尿病患者或健康志愿者的研究，未进行相应亚组分析。总体偏倚风险较高，主要源于残余混杂、受试者选择及结局测量偏倚。仅两项研究对混杂因素进行了调整。未调整OR的敏感性分析结果与主分析一致。证据总体确定性被评为极低（表2）。目前尚无研究探讨GLP-1受体激动剂停药时间与肺误吸风险之间的关联。

讨论

本研究通过系统综述与Meta分析，对28项观察性研究（共纳入466,373例患者）的数据进行了综合评价，旨在探讨术前应用GLP-1 RAs与择期手术患者围手术期肺误吸风险之间的关联。结果显示，术前使用GLP-1 RAs显著增加胃内容物残留的风险；然而，并未发现其与围手术期肺误吸风险之间存在显著关联。此外，术前至少停用一剂GLP-1 RAs可降低胃残留物风险，但目前尚缺乏足够的研究数据评估术前停用GLP-1 RAs对肺误吸风险的影响。需要强调的是，该结论仅基于5项存在较高偏倚风险的小型观察性研究，且未充分考虑残余混杂因素的影响。同时，现有研究尚未评估停药可能导致的不良反应（如血糖波动或血压骤升）。鉴于目前缺乏随机对照试验证据、现有证据质量极低（证据确定性极低），以及规范禁食后肺误吸的绝对风险本身较低，尚无法明确推荐术前常规停用GLP-1 RAs。

临床意义与启示

本研究的发现为临床医师和患者提供了一定的参考，即术前使用GLP-1 RAs可能不会显著增加肺误吸风险。但由于证据质量较低，仍需保持谨慎态度。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肺误吸总体发生率较低，Meta分析提示使用GLP-1 RAs可能使该风险增加至≥5例/万例手术，鉴于该并发症的严重性，此类风险的绝对增幅仍具有临床重要性。

此外，术前使用GLP-1 RAs显著增加胃内容物残留的发生率，这一现象本身即值得高度关注。胃内容物残留可能直接影响依赖空腹状态的手术操作（如胃镜检查），甚至因胃排空不充分而导致手术中止。这不仅使患者承受不必要的麻醉风险，也可能造成医疗资源的浪费。因此，即使肺误吸风险未见显著上升，对于此类手术，仍需考虑制定个体化的GLP-1 RAs围术期管理策略，以兼顾治疗效果与手术安全。

研究局限性

本研究的结果需要在以下方法学局限性的背景下审慎解读。第一，纳入研究对结局指标的评估存在明显异质性。这种异质性主要体现在：测量方法的差异（如采用内镜 vs 超声评估胃内容物）；结局定义的差异（如对肺误吸与吸入性肺炎的区分标准不一致）。第二，所有评估肺误吸的研究均为回顾性设计，存在固有缺陷：可能低估实际病例数，且难以完全控制潜在混杂因素。第三，现有证据主要源于接受胃肠镜检查的患者，该检查的特殊性在于术者可直接观察胃残留物并相应调整处理方案，这一特点可能限制本研究结果对其他择期手术患者的普适性。第四，因各研究报告规范不一，无法获取完整的用药信息（包括GLP-1 RAs使用时长、具体剂量及末次给药时间），这些关键数据的缺失可能影响结果解释。第五，缺乏研究方案预注册的研究，增加了选择性报告偏倚的风险。尽管敏感性分析显示研究结果对发表偏倚具有较好的稳健性，解读时仍需保持谨慎。第六，所有纳入研究均存在中至高度偏倚风险，导致整体证据质量被评定为低至极低。最后，排除两项符合条件非英文研究对最终结论的影响尚不明确。

研究展望
本综述凸显了未来需开展针对性研究，以系统评估不同GLP-1受体激动剂（GLP-1 RAs）术前管理策略的风险与获益。尽管目前已检索到多项正在进行的观察性研究，但其结果是否足以改变当前临床实践仍不确定。值得关注的是，目前已识别出两项相关随机对照试验：一项旨在评估停用GLP-1 RAs对误吸和胃内容物残留风险的影响（NCT06533527），另一项则评估24小时清流质饮食对减少胃残留物的效果（NCT06654219）。此类研究对系统评价不同管理策略（如使用促胃动力药物或术前胃超声评估误吸风险）的有效性与安全性至关重要。随着随机对照试验数据的不断积累，本综述需适时更新，为未来临床实践指南的制定提供关键依据。此外，鉴于该领域证据的快速积累，预先设定试验序贯分析将有助于判断新增研究是否可能改变现有结论。未来的综述还可纳入更多次要结局指标（如不良事件或术后结局），以更全面地评估术前使用GLP-1 RAs的获益与风险。

结论

本系统评价与Meta分析表明，术前使用GLP-1受体激动剂与胃内容物残留风险增加显著相关，但并未发现其导致肺误吸风险相应升高。目前关于术前停用该药物的证据主要基于少量偏倚风险较高的观察性研究，结果存在高度不确定性。鉴于当前证据整体质量有限，且缺乏随机对照试验支持，未来仍需开展更多高质量研究，以全面评估不同GLP-1受体激动剂围手术期管理策略的潜在风险与临床获益。

述评

这篇文章是一项系统综述和Meta分析，旨在探究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GLP-1RAs）的使用与围手术期肺误吸风险之间的关系。GLP-1RAs是一类广泛用于治疗肥胖和2型糖尿病的药物，因其能延缓胃排空而被关注。尽管已有研究报道了使用这些药物的患者在术前适当禁食后仍出现肺误吸或胃内残留物的情况，但GLP-1RAs与围手术期肺误吸风险之间的具体关联尚不清楚。因此，这项研究的开展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

研究者通过检索六个数据库，筛选出28项观察性研究，涉及466,373名患者。研究结果显示，在9项涉及304,060名患者和481例肺误吸的研究中，GLP-1RA暴露与肺误吸风险增加无关（OR 1.04, 95%CI 0.87–1.25，证据确定性低）。然而，在18项涉及165,522名患者和3831例胃内残留物的研究中，GLP-1RA暴露与胃内残留物风险增加相关（OR 5.96, 95%CI 3.96–8.98，证据确定性低）。此外，在5项涉及1706名患者和208例胃内残留物的研究中，术前至少停用一剂GLP-1RA与胃内残留物风险降低相关（OR 0.51, 95%CI 0.33–0.81，证据确定性非常低）。这些发现表明，尽管使用GLP-1RAs的患者在麻醉时胃内残留物的风险增加，但现有证据并未表明这会转化为肺误吸风险的增加。术前停用GLP-1RAs可能降低胃内残留物的风险，但这一证据来自少数观察性研究，存在高度不确定性。鉴于证据的不确定性以及缺乏随机对照试验，需要进一步研究来评估不同策略的风险和益处，包括使用促动力药物或术前胃超声评估肺误吸风险。

这项研究的结论对于临床实践具有指导意义。尽管GLP-1RAs的使用与胃内残留物风险增加有关，但并未发现其与肺误吸风险之间存在直接联系。这为使用GLP-1RAs的患者在接受麻醉或镇静的手术时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慰。然而，由于证据的确定性较低，临床医生在处理使用GLP-1RAs的患者时仍需谨慎，特别是在那些需要明确胃排空状态的手术中。未来的研究应着重于设计和实施随机对照试验，以更准确地评估GLP-1RAs在围手术期的风险和益处，从而为临床实践提供更坚实的证据基础。

参考文献

Elkin J, Rele S, Sumithran P, Hii M, Thuraisingam S, Spelman T, Phan T, Choong P, Dowsey M, Shadbolt C. Association between glucagon-like peptide-1 receptor agonist use and peri-operative pulmonary aspiration: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Anaesthesia. 2025;80(7):846-858. doi: 10.1111/anae.16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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