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海慧

　　作为中国话剧成熟的标记，《雷雨》是中国不雅众最为熟悉的经典之一。李六乙导演为纪念《雷雨》揭橥90周年而创作的新版《雷雨》，无疑让2025年1月走进国度大年夜剧院戏剧场的不雅众充斥疑问和等待。三个小时全本《雷雨》表演证实：在有限的舞台时空中，李六乙出现了更为激烈也更为静寂、更为紧缩也更为空阔的《雷雨》，在与曹禺的对话中，为不雅众展示了他对原著的懂得与立异。

　　这些富于新意的部分，让新版《雷雨》既不因袭，也不拘泥，人物更有深度，冲突加倍激烈，展示现代戏剧人阐释经典的想象力。

　　“回到曹禺”的改编加减法

　　《雷雨》剧照 李春景春色 摄

　　一景到底的命运不雅望式舞台

　　李六乙新版《雷雨》给不雅众的舞台直感：这是一个命运不雅望式舞台。以往大年夜多版本，尤其以北京人艺为代表的经典版本都以舞台提示作为布景根据，但李六乙版的舞台显然更偏向于抽象与实用。

　　较之于常见的以舞台中心通往室外的大年夜门为分区的写实空间，这一版表演空间搭建得异常简洁适意。全部舞台分成灯光照亮的表演区和昏暗的模糊区域。舞台中心是由一个双人沙发、一个茶几和一把单人沙发构成的表演区，剧情重要在此展开。舞台右后方有通向二楼的半截楼梯，专供蘩漪高低应用。此区域始终覆盖在蓝色的幽光下，产生了特别的神秘感和梦境感。左侧台唇处，一把转椅，先由候场的周朴园应用，杏花巷10号的戏中，鲁大年夜海坐在这里。这把椅子拉开了舞台空间，在舞台核心区域之外，也在大年夜幕之外，随时构成人物回想、不雅望或表演的区域。这个区域应用了白光，与沙发区界线分明。上述表演区大年夜多半时刻为亮区。

　　环布舞台的另一部分是虽未直接布光但依然可见的暗区。表演过程中，没有表演义务的演员和两个修女在暗区等待，一路不雅看亮区的主场戏，成为隐身的等待者与不雅望者，带有人类生活汗青回想或命运不雅望的意味。化身为不雅众的他们一方面缓解了时代风貌造成的不雅演隔离，另一方面强化了表演的论述性，也增长了故事的悲剧色彩和情感深度。

　　全部表演过程中，舞台一景到底，即便杏花巷10号的全部戏码，也在沙发区完成。

　　富于创造性的阐释与调剂

　　基于抽象的舞台设计，李六乙版《雷雨》的表演风格根本是表示主义的，人物情感关系的阐释更重视心理动作的外化，空间调剂也异常自由。整场表演情感表达重于情节叙事，收放张弛都以情感情感须要为度。无论周朴园和鲁侍萍重逢的片段，照样他与鲁大年夜海会晤，抑或周萍对鲁大年夜海的倾诉，都非分特别重视人物内涵情感和心理活动的描述。个中，上半场周萍和蘩漪的戏、下半场四凤和周家两位少爷的戏，尤其具有创造力，极富华彩。

　　无论在曹禺原作中，照样在以往经典表演版本中，周萍对蘩漪的立场都是避之不及甚至于厌极生恨。而本版《雷雨》中，尤其上半场，听到蘩漪“已经很苦了”“我不懊悔”“你最对不起的是我”的倾诉，周萍嘴上否决着、抗拒着，身材说话却表达了对蘩漪最大年夜的懂得和同情——他不由自立奔向苦楚的蘩漪，伸出双手去安抚她，并与蘩漪撕心裂肺地纠缠。口头表达与肢体说话的相悖，深刻反应了周萍心坎的苦楚、脆弱和不忍。这解释，他厌恶的是这种性质的关系，而不是这份情感。数次欲退又进、欲罢难休、欲伤不忍的形体动作，让这个心坎撕扯的周萍更富有人道。

　　值得称道的还有下半场四凤回家后，周冲、周萍的先后探访被糅在同一时空的处理。沙发中心是四凤，周冲、周萍环绕两侧。导演将四凤发毒誓的情节移在二少爷来访前，让发完“永远不见周家的人”毒誓的四凤夹在周家两位少爷中心。一边是欲望依然做同伙的二少爷，一边是爱得难舍难分的大年夜少爷，四凤忽而与左边的大年夜少爷痛不欲生地抱紧，忽而听右边的二少爷飞向天边外的浪漫愿景，天然时空与心理时空的天然过渡，全在一张小小的沙发上完成。

　　《雷雨》自出生以来，经由多次改版，成败也被反复评论辩论。李六乙版《雷雨》以“回到曹禺”为目标，再次测验测验切近曹禺的创作初志。

　　以往的《雷雨》表演有两个选择：对序幕和尾声或删或留。曹禺期望序幕和尾声“拉开观赏的距离”，让不雅众“坐在上帝的座”，怀着悲悯俯瞰寰宇间的残暴，带着哀静的心境回家。在曹禺看来，被删去序幕和尾声的《雷雨》，仿佛被斩头去尾的直挺挺的一段躯干。是以，他一向等待能懂得的导演将二者一并精细地出现。应当说，李六乙版相符曹禺的等待。李六乙将序幕和尾声搬上了舞台，尤其经由过程两个修女始终在场形成的不雅看和注目，实现了对三十年前故事更为直接的情感间离。

　　新版《雷雨》最为大年夜胆的测验测验是删除了鲁贵这小我物。鲁贵的消掉，让冲突集中于周家和侍萍母女，从而使悲剧构造更为紧凑，悲剧性更为凸起。更为关键的是，我们惊觉：这个有条有理的卑贱、奸商、贪婪的形象缺席，毫不影响作品悲剧精力的表达。因为在这一团纷乱的情感、血缘关系里，鲁贵是真正的、独一的旁人。应当说，李六乙找准了原作最为核心的悲剧关系，为“回到曹禺”做出了奇妙的弃取。

　　李六乙还在戏剧高潮部分省略了须要的舞台动作。全剧最后一场大年夜揭秘是戏剧高潮，三十年前的机密鬼使神差被揭开，人物弗成抢救地走向了各自的悲剧终局。这是一场“要劲儿”的重头戏，无论在原作的舞台提示照样以往的经典表演中，若何处理语气、神情、动作，以充分展示人物苦楚、惊惧的情态，都已然成为对演员功力的考验和对原剧悲剧性的集中表现。李六乙版中，除了蘩漪在舞台上走动，鲁侍萍、四凤、周萍、周冲等人都集中在沙发区，以最沉着的语气和几乎静止的姿势完成了这场白热化的表演。李六乙甚至没有出现四凤和周冲之逝世，将周萍自杀提到台前，然后仅仅让他们定格在原处。这种反其道行之的处理消解了最激烈的情感震动，看似背离了经典，却在宗教式的静穆中切近了原作的精力。曹禺曾说《雷雨》的缺点是太像戏了，这段去动作、降高潮的表演有效淡化了戏剧性，凸起了无可奈何的命运感。

　　固然李六乙的加减法未必都能为不雅众顺畅接收，尤其最后一场重头戏，在如斯密集的突转和致命的重要感中，调性的忽然变更极易解构掉落剧作的悲剧性。但他毕竟打开懂得读《雷雨》的新视角。尾声部分，轰鸣的马勒第二交响曲中，漫天大年夜雪安葬了灾害和罪孽，面对那些既有罪又无辜的人，建立“天边外”一个干净新世界的神往，当是李六乙与曹禺最贴心的对话。（作者系文艺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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